南方的春天来得早一些,园子四周已是草木权舆,春光融融。位于房子的后窗边有一棵石榴树,二月尾开始发芽,三月初就见枝端苞蕾点缀。
此刻,一览窗外景,盈盈雨帘里,葳蕤石榴树,适逢花盛季。望着那一树红嘟嘟的花朵儿,隐逸在层层密密的绿叶里,悠然的馨香着;为雨水浸润的花香,千绕千回的散发着……
时常流连于这样一幕窗影之中,想起这些年,这棵石榴树与自己相依相伴,內心里总有一分安定,一分惬意,一分寄托,让一个身不由己的他乡人愈来愈变得更加自信,不再迷茫。
这里,一年四季,雨水丰沛,植被常青,花红柳绿。在围栏边,一大排白兰树生机盎然;在窗左窗右,好几树桑榕枝繁叶茂,石榴树刚好簇拥在它们中间。置身其境,其妙处所在,亲手推开一扇窗门,便可看得格外分明,让人感受真切。突然之间一激棱,有一种回到儿时扒在窗户上,听着树头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,却习惯性地附和着几句很土却又很棒的童谣,还夹杂着某种怪味豆的笑声,多像是身边那一串串叮叮当当的音色,偶尔在空气中荡漾开来……
然而,除了眼前这棵石榴树之外,我的世界里还有另一棵石榴树,它生长在老家木屋的右边,据说当年父亲买下这块“屋床”,是旧主人早就种下来的,印象里的树干有芦碗口那么粗,然而树龄到底有多少,大概没有人知道了。
老家的石榴树,亦是栽种在屋檐之下,就像一株硕大的盆景,摆放在院落的一角,既显眼,又大方,为这块“风水宝地”确是增添了一股股强大的气场。
当花季来临,此值四月中旬,新叶尚未吐出来,却是纯一色红彤彤的花朵儿次第绽开,恰如大雨天里升腾的火焰,闻听到那“噼噼啪啪”的声音,仿佛天地间一浪浪情不自禁的欢呼声不断地响起来,无一路人不驻足,无一鸟儿不打赏……
尤其是母亲,总是带着艳羡和祝福,将生活的压力与来日的向往紧密地结合在一起,从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神里随时随刻都是闪烁着石榴花的光芒。
闲暇之余,来一碗山泉清明茶,叫上左邻右舍的老爷爷老奶奶,一边品茶,一边叨家常。这个时候,便可望到原生态的石榴花,原木的老屋墙面,还有山枣树上那一捧原结构的鸟巢……望向这一幕幕充溢着浓郁乡土气息的画面,好有魔力般的,瞬间去除掉所有的烦心事儿,那些重重叠叠的、琐琐碎碎的,竟然使得母亲统统地释怀了,倏忽间不见了。
每逢阳春三月,禾场旁有一隅菜地,靠近水沟的几株黄瓜渐渐长出藤蔓,等不了多久,一片片叶肩并着肩,连接到石榴树下那蔸月季花的枝丫,就再也爬不上去了。黄瓜不比喜水的丝瓜,丝瓜的藤蔓特别发达,可以把整棵石榴树吞下去。倘若是如此,至金秋十月就不能吃到优质的石榴果了。所以,在这儿,再如何因地制宜,母亲偏不选择种植丝瓜,尽管丝瓜是我儿时最喜欢吃的一道菜蔬。
更值得一提的是,这三村五落怎么找也找不出第二棵石榴树。有一天,坳背边一位邓姓人家的大嫂便是直接朝此处奔来,她告诉母亲,自己的儿子突然得了白血病,想弄几只石榴,用石榴皮来制作单方。母亲二话不说,摘了好几只给她拿回去了。正值“双抢”期间,石榴还只是六成熟,当然熬出来的药汤,其效果肯定不怎么样。
碰巧这一年天旱,石榴树结果不到三十只,每只果实足有六七两重,后来,一家人都没吃上一整只,主要是省下来,送去给坳背边那个病人做单方用。此户邓姓人家并不是同一个村的,与自家隔了一个山坳,不过是两里路的距离。听说病人还是一个刚刚结婚的年轻后生,母亲十分清楚,他得的这种病太厉害了,以为这个单方或多或少会起到一定的用途。然而,无论如何倒是盼着病人尽快地痊愈,希望越快越好。
在跟风建楼的那一年,打算在原屋床的基础上需要拓宽到一倍多,恰恰这棵石榴树在规划范围之内,必须的挖走。母亲得知此事,极力阻止。后来,我三番五次地向母亲解释之后,请求将石榴树旁边一棵寄生的幼苗转栽到一个适当的地方,以此替代这棵老石榴树的存在感,并且在母亲面前作出保证,确保这株幼苗顺利地茁壮成长。
这前前后后,母亲唯独说了一句话:你可以扔下我,但不能扔下这棵石榴树。母亲说的这棵石榴树,即是那棵寄生的幼苗。
犹记得,当时建房的材料早已准备好,只等下个月动工了,而过去一个月便是母亲七十八岁的生日,可就在这个月底,不料老人家却永远地离我而去了!
早先,母亲患上心脏病,治疗好几年,身体状态大不如以前了,近些年来,我和母亲居住在老木屋里,在自己短短长长的视线里每时每刻都晃动着母亲疲累的身影。每当走进遥远而温馨的记忆,我想过的另一种生活,什么时候可以把自己的脚步放慢,从容地看看身边的风景,陪父母一起慢慢变老。
我的父母,曾经一共育有七个子女,我上面全是姐姐,其中,第四姐大我八岁多,我下面一弟一妹,年岁尚小,全靠母亲照理。父亲长期在外头做木工,替母亲搭上一把的时间甚少。当姐姐们一个个出嫁了,母亲的活儿竟然更多了。到了晚年,母亲仍是辛苦,操持家务,每天都是忙个不停。
“风吹萱草绛黄花,未报深恩悔无涯”。这是提取网友诗中的两句,不由得深有感触。常言道,乌鸦有反哺之情,身为子女更应当学会爱护自己的父母。父母年龄大了,陪一年算一年,不要等他们真正离去才知道,却为时已晚了。
风一更,雨一更,聒碎乡心梦不成,故园无此声。此时彼刻,在这座南方的小城,在这处蓬勃的园子,在这个万籁静寂的夜里,当我望着窗外,一条被雨水压弯的枝丫,似乎有点儿乏力了,顺势弹了弹它细长的身段,只看晶莹的雨珠儿洋洋洒洒的,在黑夜中的灯辉里,流溢着,亮丽着。
忽然,一阵风夹着火星子似的花瓣,飘落在房间地板上。这花瓣确是很灿艳,红中泛白,呈胭脂色,像小女孩的脸庞,那么秀美,那么可爱。然而,这一切竟是幻觉而已。前一天黄昏,我抽空来到石榴树下,随手拍了好几张石榴花的图片,左瞧右观,左思右想,为此赋上一首七言绝句:“榴花不似舞裙红,小立斜阳又几重。欲把一杯酬胜景,只愁双鬓对芙蓉?”现如今,自己已走在变老的路上,仰望的东西少了许多,却然白发多了去了,且日益明显之极。
自从在上班的地方看到这棵石榴树,一直忘不掉老家的石榴树,或许,这可是一种深厚的缘分吧;或许,这可是母亲在天之灵指引我行走于这个世界上的目标和方向。
至于那棵寄生的石榴树,头三年,每次年关回乡还在,而且长势良好。可是,过去整整十个年头后,回乡一趟,却然不见了踪影。此后的岁月里,我总会不择时不择地的陷入沉思之中,深信这棵寄生的石榴树已然是母亲带去了天国,在那里傲姿傲彩的生长着,繁盛着……
老人家明白,我扎根于南方,有了眼前这棵石榴树,便是这辈子莫大的福气。望着眼前这棵石榴树,与一簇簇树木花草和谐相处,与一只只鸟儿雀儿载歌载舞,与一堆堆大小孩子打成一片……石榴树真是不孤单,而我,永远都不孤单,我从母亲的雍容笑貌里,读懂了石榴树,也就读懂了自己的生命。
时常,望着眼前这棵石榴树,着实承载着太多的怀念,收获了不一样的风景。望着眼前这棵石榴树,不就是母亲所谓前世之因果吗?不就是自己所谓今世之旅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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